京剧《悲惨世界》创作谈

京剧《悲惨世界》自2005年11月1日在庆祝中国戏曲学院建校55周年大会首演之后，一直受到戏剧界和广大观众的关注。关注的焦点是：为何选择此题材？能否体现原著精神？传统戏曲与西方经典的碰撞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式？这种尝试的意义何在？

其实这也是全体主创人员始终思考的问题。

一部作品的产生由多方面因素促成。

出于职业习惯我非常关注戏曲现状，也时常思考戏曲改革中的一些问题。我经常思考戏曲是不是只能演中国的故事，或仅能表现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能不能把世界各民族辉煌的文化与我们的戏曲，与京剧融合在一起？如果这条路能走通，将大大拓宽戏曲创作题材领域，也势必带动戏曲表演、音乐、服装、化妆等全方位的改革。

艺术在发展过程中必然打上时代的印记。各门类艺术在发展中自觉或不自觉地相互影响融合。

近年来中外文化交流频繁，外国戏剧、音乐、舞蹈、电影大量在国内上演，其中音乐剧强烈的时代感、感染力和全新的视听效果给我以极大的启发。

2002年恰逢法国伟大作家雨果200周年诞辰，世界各地包括中国，都以不同形式开展纪念活动。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在北京、上海分别上演了百老汇的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开始了京剧《悲惨世界》的创作。

维克多·雨果（1802——1885）是中国人民崇敬和热爱的伟大作家，他的作品中蕴含的浪漫主义激情和人道主义情怀，百余年来曾强烈震撼过无数中国读者的心灵。而所有读过《悲惨世界》这部作品的人，恐怕都难以忘记冉阿让这个具有惊人毅力、非凡体力、大仁大义、天使般善良的传奇性人物和苦苦追捕他37年而最终被感化的沙威。这两个典型人物在任何作品中都是不可重复的。可以说,原著极为丰厚的思想情感内涵，已经为我们的改编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就是它的叙述方式符合中国观众的审美习惯，主线清晰，环环相扣，具有强烈的内外部冲突和巨大的悬念，以及浓重的抒情色彩，为戏曲艺术手段的发挥提供了无限广阔的空间。但真正把它改编成一部戏曲作品，遇到的难题比预想的要多得多。首先是如何体现原著精神？

生活往往给作家思想以某种暗示，而作品思想的最终体现则是通过作家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完成的。

改编名著不可能是原本照搬，尤其是改编这样一部150年前的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外国经典，要既保持原著精神又适合中国观众审美习惯，在不同时代文化背景下寻找契合点。其实原著贯穿始终的人道主义，对社会底层人民的关爱，以及至善至爱、大仁大义、无私奉献、知荣辱、讲诚信等既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我们今天“构建和谐社会”所共同追求的！

在作品改编中主要将主教做了“人”化的处理，这一场戏很关键，是冉阿让灵魂的复苏，人生的转折。这里安排了一段唱词：“生命中多给予就有了希望，人世间有善良就有了阳光。”这段唱词或音乐在全剧中多次反复出现，实际上就是作品的思想灵魂。伴随音乐出现的是那盏烛台，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同时对剧情结构也起到串联统领作用。从接过烛台之后冉阿让一连串的善举：承诺、抚孤、弃官、逃亡、为女完婚，到最后主动要求沙威将自己收监，惊险曲折而又感人的情节和传奇式的人物经历足以揭示作品的主旨思想。

细想雨果为我们塑造的这个冉阿让其实在人间是不可能存在的。哪里会有如此至善至美的人呢？但又有谁会对这个典型人物产生怀疑？我想能会有的只能是深深的感动，因为人类社会对善和爱的渴望是永恒的！

爱，出自人的善良、奉献、给予和真情。艺术往往通过“以情感人”的方式去感染观众。真情可以拨动每一个人的心弦。京剧《悲惨世界》在强化冉阿让父女间的情感戏上多用了些笔墨，对强化经典的思想内涵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可以说很多观众是在感动之余，再回过头来仔细回味作品的。观众亲眼目睹冉阿让仅为了一句承诺而牺牲了个人的后半生。当历经生死磨难为女儿完婚时，等待他的却是沙威冰冷的手铐。而就在这时冉阿让还在乞求一点时间，当他把头埋在珂赛特童年穿过的小裙子上低声呜咽时，没有人不会动容。

沙威，作为全剧主线中的重要人物，也是在亲历冉阿让所有善举之后被最终感化、彻底崩溃的，是善良与真情所致。情感的催化作用是巨大的。

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雨果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对不可重复的矛盾对立的典型人物。在长达37年的追捕中，二人灵魂的转变过程是一点一滴，层层推进，直奔高潮，自然直观地袒露在我们面前的。能在舞台上解读两个人物灵魂变化的历史是一件非常艰难，同时也是一件痛快淋漓的事。

京剧《悲惨世界》的改编更多地从戏剧时空结构、观众欣赏角度等方面考虑，很可能顾此失彼，更大的难题是以何种样式演绎故事。下笔之前我们考虑最多的是剧中人物要穿什么服装？怎么写唱念？教堂里响起锣鼓经是什么样子？怎么运用戏曲程式？为此剧组主创人员颇费脑筋，反复请专家研讨。

戏曲改编外国作品不乏先例：多以“中国化”的方式，即以中国的故事、服装、戏曲程式演外国的作品；还有一种就是用戏曲的形式，穿外国的服装，演外国的故事。有人称之为“中国版”。这两种形式各有利弊，难有定论。但这部作品是不可能以“中国化”的样式完成的。假若把教堂改为寺院，主教变成和尚，那就太滑稽了。经过反反复复的讨论，排练实践，我们最终确立：在坚持戏曲化的前提下，调动一切艺术元素，以体现原著精神为原则，不拘一格走一条新路。不管成功失败进行一次大胆的探索，这样的探索是中国戏曲学院责无旁贷的。

目前的演出本，我们尽最大努力尽量发挥戏曲唱念做打的功能，当然也融入了一些外国舞蹈、音乐等元素，肯定在某些地方还不太和谐。鸿篇巨著浓缩在两小时内，有很多生砍硬凿的地方，血脉不够畅通，还需“裁剪缝补”。

自校庆首演后，此剧先后在北大百年讲堂和上海逸夫舞台上演。还曾为几十个国家的外交使节和留学生演出。戏剧理论家龚和德先生说：“此剧体现了一种对京剧文化的思考……戏步子跨得非常之大，我非常高兴。我是一个74岁的老观众，这个戏目前已经相当不错的了，还要提炼、深化。立足点是让没看过小说的能看懂，还有点受小说束缚，我愿意多看，一遍、两遍、三遍、五遍……”

谢振强先生评价此剧：“这个戏难度很大，是我看过的所有外国翻版的作品中最成功的一部。20多年来创作含量最大的一部……这部戏的音乐陈而不旧，新而不怪。”

前任院长周育德先生：这部戏能代表学院的水平，是学院的创作品牌。体现了学院的创新意识，实践能力。第一是个戏曲作品。第二是个京剧。对所有参创人员都有提高，体现全体人员的心血，我们的理想是创造“校戏”。

上海戏剧学院孙惠柱院长说：“我不希望《悲惨世界》变成《桑树坪纪事》，评论家都说好，以后的评论家也看不到了，只能看录像。希望继续修改好，以后的学生继续演下去。”还有戴英禄、罗怀臻、周传家、马也等剧作家、理论家曾予以好评。当然我们也听到了一些批评：“蹩脚的唱词加话剧的念白”、“剧情不流畅”、“唱多做少”、“艺术风格不统一”等。衷心感谢观众的批评和建议。我们会继续严肃认真地加工修改，以答谢观众的厚爱。

京剧《悲惨世界》是我院表演、音乐、导演、舞美、戏文五系师生大联合之作。整个创作不单是一个艺术生产过程，同时承载着许多教学科研任务，在实践教学方面给我们以很大启发。对学院办学和发展，对拓宽戏曲创作题材领域，对戏曲程式的兼容性，对艺术院校剧目创作的运作方式等方面的探索都是极有意义的。

京剧《悲惨世界》凝聚着所有剧组人员的汗水，尤其是导演裴福林先生倾注了更多的心血与才智。所有剧组人员对艺术严肃认真的态度，无私奉献的精神，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改编名著不仅是艺术追求的过程，更是心灵净化的过程。

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修改，我们有信心经过不断努力使此剧日臻完美，以不辜负观众的期待。

（题图：《悲惨世界》张剑峰饰冉阿让，徐超饰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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